狗捉老鼠

鲁迅先生曾说：“在医学上，‘妇人科’虽然设有专科，但在文艺上，‘女作家’分为一类却未免滥用了体质的差别。令人觉得有些特别的。”（《三闲集•书籍和财色》）言下很不赞成将作家分为男作家女作家。就是女作家自身，也很有一部份持这样的看法。如张抗抗认为“中国女作家在写作时普遍对男女性别的意识很淡漠，她们也不希望有人对女性文学冠以任何框框。”不但不承认分类，简直把“女作家”的称号看作框框了。

那么，该不该持“女作家”的说法？或者说，女作家有没有独特的价值，使其成为一个独立的群体？我以为应分两个时期来讨论。

五四以前为旧时期。这个时期女性依附在男性权力之下，虽然如吟咏“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的殖妻，作《漱玉词》李清照等才女辈出，佳作充栋，在文学上的成就堪与男性作家比肩，但由于主体人格的缺失，思想力度的薄弱，个人体验表达的失语，这群女人就某种意义而言，只是一袭华丽的衣服，饰丽着男人的肢体，没有自己的灵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薜宝钗的口，道尽了这个群体的卑微与尴尬：“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止，女工还是第二件。其余诗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

五四之后为新时期。在“人”解放的大旗下，妇女解放成为先进思想界的共识，女性自此有了脊梁。以陈衡哲、冰心、冯沅君、庐隐、凌叔华、石评梅、以及丁玲等为主的“五四”女作家，以初步觉醒的青春女性情怀，关注社会人生，感受母女亲情，观照童心世界，体会同性情谊，追求现代爱情，烛照出女性生活中许多始终不被注意的侧面，第一次全面展示女性心迹，对封建男权传统以激烈否定，对女性价值以热忱肯定，具有同时代男作家创作无法替代的思想、艺术价值。虽然初步觉醒时期的青春稚嫩限制了“五四”女作家的思想力度，但却是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珍贵源头。从这个源头出发，流水潺潺，造就了一个芳香艳丽的玫瑰园。比如80年代初期即引起广泛注意的张洁、谌容、戴厚英、宗璞、张抗抗、韦君宜、舒婷等，80年代中期逐渐成为主力的王安忆、铁凝、残雪、池莉、方方等，80年代后期90年代初期登场并攫取越来越关注的目光的林白、陈染、徐小斌、徐坤、张欣、蒋子丹、迟子建、海男、须兰等，在女性主义文化理论的影响下，以叛逆的姿态出现，重返参与社会公共事务，从女性立场去判断外界事物、用女性的眼光感知生活、用女性话语表达内心情感，批判既有的性别文化秩序，表现出来的活力与思想深度，让男性有时也黯然失色。这个女性群体，当然有资格成为一个独立的群体：女作家。而以“女作家”命名这个群体，对于认清其使命及认识其价值，深入研究这一文化现象等等，未必全无意义。

在为女性作家足以与男性作家分庭抗礼而欢欣鼓舞的同时，近年大众与媒体对“美女作家”与“身体写作”异常热情的关注，值得我们警惕。这种现象表明：其一，女性作家面临的压力与道德风险，大于男性作家。女性作家的生态环境虽然有所好转，却远没有达到风和日丽的状态。如对身体与性的描写，贾平凹（《废都》）陈忠实（《白鹿原》）等男性作家们早已乐于此道，但遭受的误解与攻击，却远远小于女性作家。其二，女性作家在商品化与庸俗化的大潮下，面临的诱惑也大于男性作家。女性凭借其天赋的魅力，做秀的成本更低，收益更轻易更丰厚，也就更容易被引诱被利用。女性作家如何应对这一切，坚持特立独行的立场，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