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倾城之恋》的对话艺术

Toto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为人熟知的作品，它讲述了离婚后寄居娘家的白流苏与归国华侨范柳原之间的爱情。这一对现实的男女，在战争的兵荒马乱之中被命运掷骰子般地掷到了一起，两人不断地试探、猜度对方的心意，最终在“一刹那”体会到了对方的“真心”。男主角玩世不恭，而女主角熟谙世故，各自不动声色的揣摩使得二人之间的爱恋异于常人，尤其是他们暧昧语言的交锋，使这部作品生色不少。

白流苏与范柳原第一次见面本是无心插柳，却使范柳原的心思都被流苏吸引过去了。书中虽无直接描写二人初次见面时的对话，但我们还是可以从作者的叙述中窥看一二。不难猜测，交际老手柳原一定对流苏说了不少甜言蜜语。而在精明心细的流苏看来，那些不过是他对女人说惯了的谎言罢了。冷漠的家庭环境使流苏感觉孤苦无依，她没有钱，没有一技之长，连青春也所剩无多，她必须用十二分的谨慎去对待生活及潜在的机会。毕竟，她的筹码不多，即使是孤注一掷，也要擦亮眼睛，看看他是否就是那个“对的人”。于是，在日后与柳原的相处中，她处处留心步步紧逼。而范柳原不同，他有放纵的资本，只不过那个富有东方味道的女子，或重或轻拨动了他心底那根喑哑的弦，所以他决定尝试一种不以婚姻为终结的追求。正由于柳原如此玩世不恭的态度，才有了日后二人拉锯般的战争。

二人重遇在香港的浅水湾饭店，“流苏含笑问道：‘范先生，你没有上新加坡去？’柳原轻轻地回答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呢。’”简短一句，却十足承载着挑逗与暧昧。尽管流苏只是以微笑作答，但可以猜想，她的内心一定为之一振。只是出于对这句话真实性的怀疑，也出于女子的矜持，她只是微笑而不泄露内心的波澜。其实，此时无声胜有声。流苏的沉默，一来显示出东方传统女性的矜持，二来也给范柳原留足了想象空间：或许我白流苏很喜欢你这样说，又或许我们的关系还不至于这样的程度，你范柳原操之过急了。

二人在舞场共舞的那一幕，更是暧昧不清。“在那荔枝红的灯光里，她看不清楚他的幽暗的脸，只觉得他异常地沉默。流苏笑道：‘怎么不说话呀？’柳原笑道：‘有些傻话，不但要背着人说，还得背着自己。让自己听见了也怪难为情的。譬如说，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流苏别过头去，轻轻啐了一声道：‘偏有这些废话！’”真的是废话吗？我看不然。“我爱你”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极为温馨极为动人的。如果说流苏的内心没有震撼的话着实说不过去，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柳原以这种不甚正经、带点调侃的口吻说出，让一心渴望稳定婚姻的流苏难以分辨出这里面到底有几成是真心实意，有几成是逢场作戏。他是在单纯地拿这三个字做例子，还是别有用心借机向她表明心扉呢？又或者，他是在试探她的心意？流苏心里矛盾挣扎，毕竟，她一直想要的是真真实实的婚姻，而不是这样迷雾般的暧昧。那个男人，倘若他真的爱她的话，为何不大大方方表明立场，干干脆脆开诚布公？这样捉迷藏般的游戏，何时才是尽头？她无奈，失望、怨恨，复杂的心情，唯用一句恨恨的“废话”而蔽之。而柳原是玩惯了的，婚姻对他来说是一种束缚。至于眼前这个女子，他是喜欢的，但他不确定她对自己的爱又有几分。男人需要尊严，需要面子，他不希望自己的真心换来别人的拒绝。他必须有十足的把握，确定眼前她对自己的心意。

最令人回味的当属柳原与流苏在高墙下的那段对话。柳原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也会对你有一点真心。”其实，两人一直渴望的真心，双方都是有的。只不过，两个人谁都不肯吃亏，谁都不肯首先表白，怕受到对方拒绝，怕被对方嘲笑。于是，才有了言语中的不断试探、猜疑和闪躲，在周旋中小心翼翼地判断对方的真情或假意。流苏过于镇定从容，使柳原不确定她对他的爱；柳原的过于玩世不恭，同样使流苏对于柳原的心意感到迷惑。两人的自尊心作祟，使得爱情曲折而戏剧。

战争的爆发给了这对相互考验的男女一个确定对方爱情的绝好机会。当战火炮声在流苏那愈发剧烈的时候，柳原，这个在关键时刻冲破房门来救她的男人，也冲破了她的心门。所有的猜疑和暧昧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在战火纷飞、人人自身难保的危险时刻，却还有那么一个人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救她出危难，倘若不是出于对她的爱，那又会是什么呢？流苏终于见识到了他之于她的爱情！所以，她也心甘情愿地把她的爱情毫无保留地付出——“炸死了你，我的故事也就该完了。”此刻，她把她的前途她的命运她的爱情全都交托给了这个在战火中对她不离不弃的男人。

主人公微妙复杂的心理隐匿在暧昧不明的对话中，望穿这暧昧的眼，拨开云浮见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