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妙珠

那是我永远无法割舍的血肉连筋般的爱和感动。我一直清楚地记得，那些温淡如水的爱，像阴雨连绵的春天里，偶尔微风轻拂，天明蓝亮的午后，从刚冒出新绿的枯枝间倾泻下来的阳光。排山倒海般的水银色瀑布。伸出双臂，揽到的是满怀的温暖。那种珍贵的奢侈，仿如醉人的馨香，蔓延全身，充溢每个细胞……

一直觉得，身边依然是她们熟悉的影子。在我不断往前走的时刻，我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渐渐后退的曾经。不断切换的电影片段，快速掠过双眼，并且遗憾地模糊。于是，用苍白的手指记录，企图帮助记得。因为阿双说过，最弱的墨水，胜过最强的记忆。

用的仍是院姐姐的手机。可是不慎丢了吊坠，在她们离开之后。没有再换上任何其他的卡通吊坠。像个执拗的小孩，虔诚地坚守空缺而拒绝颠覆，哪怕只是表面的仪式。“珠珠，那台手机用了那么久，也该换一台新的了。”前些天院姐姐发来的信息。会的会的，以后吧。笑呵呵地回答，心里却无端地哽咽，说不出话来。没有告诉她，吊坠的一直遗失，内心的挂念以及对她的崇拜。又想起那些占据了我大半个书桌的书本，阿晓临走前送的。3月，紫荆校道上人潮汹涌，红黄蓝紫绿的色彩迷离了双眼。终于下定决心，打开尘封的书桌，将书本拿出来。鼓起勇气，想把它们捐出去。可是就莫名其妙地怔住了，眼前晃过阿晓的脸孔——说过要我好好保管的书，说过将有限的空间腾给那些“大部头”的当时的我，如今不情愿的表情……然后就将书又重新叠进书桌里，整整齐齐地。留着的书，不肯舍弃的是感情，像在指间上舞蹈的细碎光线，若即若离。

这个春天细雨灰蒙，有铅色的成块的云涌过。阿颖撑过伞来的笑脸灿烂温熏。“阿珠，梅说你交男朋友了，怎么不告诉我呢？”语气温和而恬淡。我转过头来，急忙辩解着说：“没有没有。阿梅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脸色却带有惊慌和忙乱。阿颖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神清澈而真诚，直达我内心的彼岸。很久了，其实也不是很久，但仿佛过了一世纪那样遥远的时空距离。经历过一场上海烟花的所谓“爱情”，那些黑夜里模糊的爱，是激情过后剩下的灰烬，让人难以相信它曾经那样繁盛地开放过。于是，宁愿相信，我只不过是一个驻足看烟花的人，而主角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场烟花是一切。许多人在我年轻的生命里来了又去，他们从不为我停留，我也不为任何人留连。“亲爱的，你要明白，许多事情不是删掉一个手机号码就可以解决的。要知道，时间会是最好的疗剂。”阿双在QQ上的留言让我泪流满面。只有那些真正疼惜我的人，会这样永远站在我目光企及的范围内，以若隐若现的姿态站着。在阴天雨天的时候，极其自然地出现，她们带来触手可及的温度以及平静心灵的安全感。在一瞬间，便可将我最后的防线击溃，让真相还原，析出本质的晶体。她们知道我表面上的装模做样，那种坚韧那样“可耻”，可是她们原谅，并且了然胸怀，并且轻拥我入怀。眼泪是泛滥而令人不屑的廉价物，猖狂地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坠落，达到粉身碎骨的痴狂。

还记得，阿梅最后一个离开时的情景。我和阿颖站在长长的走廊上，透过空无一物的萧条宿舍，淡然的笑容轻轻荡漾，说的是彼此心知肚明的无关痛痒的话。清凉的风从后阳台灌满空荡的宿舍，然后扑面而来。夏季末的宿舍楼前树木浓郁青茂，像一幅水墨画的油腻。阳光跳跃在阳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楼下打羽毛球的女生演绎明朗的青春，不可一世的动人。我们向背离开的刹那，真相展露无疑，笑脸枯萎凋谢，惟有那些晶莹的液体咂响在内心深处幽密的丛林里，有深远的回声不断往返徘徊。突然就害怕，那些回声惊醒了越走越远的人。于是，一直往前，毫不犹豫，绝不回头。那样的背影一定无比坚强甚至冷漠，或如水泥地的坚硬。

就是这样的脆弱和不堪一击。可是已经习惯假装平静和坚韧，没有她们在身边的日子，我拿什么来挥霍和做赌注。于是，就开始学着平静地展颜，平和地面对，微笑着违心地说“没什么，真的”。这种坚韧是焚烧过后荒凉的平原，除了沉默，已经没有勇气呐喊或者生机盎然。

依然记得那些信誓旦旦的约定：和阿梅去后山采李子，和阿晓在水禾田里吃饭，和阿双去逛街，参加院姐姐的2008婚礼……时间向前，脚步不懈，惟有那些记忆、旧物、约定以及爱立在原地，保持不变的姿势，站成一株苍天大树。而“后来”，就是滋养的水分、阳光以及温度。维生素般的营养，是心灵不竭的源泉。有理由相信，有些爱是树叶，即使凋落也毫无痛楚；而有些爱是树根，隐藏并永在。它们温淡如水，但脉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