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梁羽生开创了新派武侠小说之风，同时还是位高产作家，其30年间共创作武侠小说35部，160册，1000万字。其文学功底深厚，小说中所撰之诗词令人叫绝。然而，十余年来每读梁派小说，总觉梁老先生将爱情视同无物，无物倒也不错，除了受些轻蔑的眼神以外，尚未至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天知道，梁老先生是否自诩为刽子手，爱情则是其刀下冤魂？如此，爱情实已沦落到无以复加的凄凉境地。

倘若一时来了兴致，翻几页梁派小说，譬如《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云海玉弓缘》等，则非要从心痒痒读到恨痒痒不可。试观《白发魔女传》中卓一航与练霓裳之间那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其相遇、相知、相惜、相爱过程之唯美浪漫足以叫普天下少女为之向往。继而，因为正邪不两立、门户不合等怪理论，有情人终难成眷属，至此，叫人大为惋惜。后卓一航为与练霓裳再续前缘，追至天山脚下，竟因一个不可思议的误会而双双悔恨终生，至此，则已对梁老先生之所为深感不满。然而，悲剧尚不止于此，后来，两个恩爱的人竟在《塞外奇侠》、《七剑下天山》两书中互相争斗，至死方休，这时，除不满之外又多了几许怨愤。其他小说中的金世遗与谷之华、凌未风与刘郁芳莫不如此。倘如同古龙那样，“男人眼里的女人只有两种：有好感与没好感的，对于有好感的男人绝不愿意只止于朋友关系”，压根不相信爱情，双方各凭武功智慧，要么女人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要么反之。或者像金庸将一切归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性情使然”，自己乐得逍遥。倒不致有此嫌疑。然而，梁老先生偏要独树一帜，每次总是让人对其笔下之爱情充满希望，继而大失所望，终于绝望。梁老先生写得痛快，我们读得痛苦。

或许，老先生只志在刻画侠客英雄人物，宣扬独来独往的侠客精神。因而，爱情只能作为主人公尚未练就绝世武功，初闯江湖时的一些点缀，一旦绝世武功练成，爱情就会成为英雄侠客的羁绊，非挥慧剑斩情丝不可。这等英雄侠客当得也真凄凉，我想只要是脑筋稍微清醒的男人都不愿意充当这等大英雄。诚然，锄强扶弱，匡扶正义本无可厚非，但放弃自身幸福，提着一把破剑到处飘荡，我实在想不出与捧着破碗以乞食为生的流浪汉又有何异，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侠客向来只会救济别人而不会受人救济，必要时还可扛起“劫富济贫”的大旗“打家劫舍”。“落魄江湖载酒行”的杜牧尚知“楚腰肠断掌中轻”我们的侠客则只能永远享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快感。最令人为之气结的是除了男女主人公外，其他人多能得结良缘，比如《七剑下天山》中的冒涴莲与桂仲明，唯独我们的英雄孑然一身于天地之间，很有西方先哲所说的“真正的英雄总免不了悲剧的结局”的意味，很值得玩味。

梁派小说中，令英雄侠女最痛苦也最令我们“拍案叫绝”的莫过于第三者的设置与其故事安排。死是第三者永远也逃避不了的宿命，非如此不足以令男女主人公一生相对而不得不抱憾终身。厉胜男与韩志邦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死者已矣，哪能时常顾及生者的事？这时，人则可以“起死回生”对青年男女的爱情大加干预，稍有不如其所愿则又复死去，且死得不瞑目。不过，这次来的不是情人而是“丈人”，虽少了很多勾心斗角与争风吃醋却又多了这许多不用违背的威严。尽管是英雄也只能将苦水往心里咽，心里暗暗骂道：“这老头子怎么活起来了？”，“情人易哄，丈人难伺”。《萍踪侠影录》中的云澄就曾以死而复生的身份干预张丹枫与云蕾的感情，尽管最后两人最终能厮守到老，但那是以张丹枫父亲的性命换来的。萍踪可留，侠影能存，爱情却难求。

“已惯江湖作浪游，且将恩怨说从头，如潮爱恨总难休。瀚海云烟迷望眼，天山剑气荡寒秋，蛾眉绝塞有人愁。”浪游的侠客大概总是爱恨难休的人，或许这就是梁老先生心目中的侠客。

读梁羽生小说十余年，唯独对梁老先生笔下的爱情故事难以释然，故作此文。

二零零九年三月七日